世界經濟復蘇過程中發生的中美貿易摩擦正不斷增多,并且美國似乎正欲通過擴大出口貿易提振國內經濟,這對中國經濟增長重要動力之一的出口貿易將造成怎樣的影響？是否會增加中國經濟結構調整的難度？中美經貿合作模式將因此發生怎樣的改變？本報最近訪問了中國社會科學院經濟研究所副所長張平,請他從歷史的和現實的角度,理性分析與闡述了相關問題。

　　美國在外貿出口中 做中國對手很不現實

　　《華夏時報》:美國目前正試圖通過擴大出口貿易提振國內經濟,您認為這對中國經濟增長重要動力之一的出口貿易將造成怎樣的影響？是否會增加中國經濟結構調整的難度？

　　張平:談論這個問題,我們也許應該先探討一下本次金融危機前后的中美經濟形態。

　　中美貿易摩擦的說法最早來自有關中美經濟的失衡理論,并且美國始終試圖以貿易摩擦壓制中國。

　　在本次金融危機之前,中美經濟呈現以下相互關系:由于中國經濟的高儲蓄高投資,導致國內消費不足和大量產能出口;而美國則是大量刺激消費,造成消費過度和儲蓄不足。美國在購買中國商品的同時,因為中國商品價格低,從而壓低了美國國內的通脹,并形成了美國的低利率,也形成了美國資本市場衍生化的杠桿比例加大。

　　因此我們看到,中美經濟關系,在好的時候,被稱為相互推動;在不好的時候,則被稱為相互摩擦。

　　在好的時候,美國人也很高興,認為他們很活躍的金融創新活動得益于中國商品輸入以后導致的低利率,并認為全世界的財富都被吸到美國來了,讓他們進行配置。美國人因此很樂意消費來自中國的廉價商品,這讓他們的社會福利也得以提高。這就是中美經濟的第一個循環圈。兩國雖有摩擦,但利益結構上沒有太大問題,相當于一次國際分工。

　　但美國經濟長期出口赤字也導致一個很大問題,這就是所謂美元的支撐力問題。美國過去已經逐步擺脫了貿易支撐,其在金融市場的核心是*效率支撐。這是本次金融危機之前美國經濟的主要特征。雖然美國不斷施壓中國,要求人民幣升值,希望改善中美貿易不平衡關系,但2005年人民幣匯率升值以后,中國不但未能完全按照所謂匯率升值理論改善貿易不平衡狀況,而且中國貿易順差激增。當然在增大的貿易順差量中,根據我們的計算,有出口競爭力提升的因素,也有占比很高的投機套利因素,那就是大量的資金賭人民幣升值。

　　而在本次金融危機之后,有關中美經濟分別呈現了怎樣的形態的問題,當前爭論很多。一種有爭論的觀點是,政府用積極的政策救經濟,是否改變了兩國經濟增長原有的基本結構形態？我認為,中國對外出口導向模式在進入本世紀以后已經發生變化了,已經不是對外依賴,而是出口導向。

　　1997年中國對外出口占經濟增長貢獻最高峰的時候接近50%,這時的中國經濟增長可以說是依賴于出口。整個九五期間,中國GDP增長中,20%以上來自于出口。而在2001年到2004年期間,中國的出口對GDP的貢獻已經降低至不足10%,只有7%。從2005年人民幣升值開始到2008年,這期間中國出口對GDP增長的貢獻又恢復到20%的狀態。但正如我剛才所提到的,這其中有大量套利因素存在。大量資金透過假出口的管道被調度到中國。根據我們的一份測算報告,由于匯率變動引起的正常貿易不可解釋的因素接近50%,即人民幣升值后貿易連年順差翻倍增長的背后,近一半是由人民幣升值套利的錢構成的,這樣算來,凈出口對經濟增長帶動的貢獻也就是10%左右,而不是20%。這意味著若剔除這一增長因素,則中國外貿出口對GDP增長的貢獻,仍只是10%。也意味著從2001年至2010年這10年之內,中國外貿出口對GDP增長的貢獻,不會超過10%。

　　為什么會這樣？一個重要原因是中國的城市化發展。2000年以來,中國開始了大規模的城市化發展。從投資到消費,都對國家經濟增長發揮了決定性的帶動作用。由此我們可以看到,中國依然要保持出口導向模式,因為這可以解決農村大量過剩勞動力就業和工業化積累問題。

　　所以我們還看到,中國本次積極財政政策的著力點,依然在于繼續推進城市化。上半年經濟數據已經清晰表明,中國內需增長占了10%,外需增長為-2.9%。因此可以說,中國經濟增長結構本質上已經有了調整和變化,而并非所謂極大對外依賴。

　　我曾在年初撰寫的一份報告里說過,很多外國人把中國經濟增長預測得很低,認為中國是一個高度對外依賴的國家,并以為只要外國好不了,中國就好不了。而實際上卻早已并非如此。但中國外向型經濟仍有巨大發展空間。

　　我們再來看美國經濟的狀況。由于美國經濟復蘇過快,導致其金融結構改革的必要性被相對掩蓋,像高盛這樣以高杠桿獲取暴利的金融模式,顯然將再度成為美國資本市場的旗幟。如果美國不能有效改革其金融結構,降低其金融杠桿,美國原有的負債消費模式仍將很難改變。因此我認為,美國要想從一個巨大的消費膨脹型國家轉變為一個出口導向型國家,并不現實。

　　此外,在發達國家,目前已經很難有大規模的技術進步,其技術進步已經緩慢。而中國的技術趕超,已經接近發達國家水平。所以美國究竟能夠出口多少高科技及其產品？若僅*價格因素與中國競爭,美國遠不是對手。即便在低碳經濟領域,例如單晶硅、風電等等項目,人們已經可以看到,中國的制造能力已經是世界第一。中國目前所需要的,只是技術知識產權買賣。

　　當前世界經濟的 特殊格局難以改變

　　《華夏時報》:如果到明年上半年中國出口在美國經濟復蘇帶動下復蘇,則帶動中國經濟增長的主要動力是否有可能依然還是出口,以及股市、樓市和居高不下的投資？您認為屆時中美經濟之間的不平衡狀態是否會依然存在？

　　張平:站在全球眾多投資銀行的角度看,新興市場的泡沫能夠帶動西方經濟的穩定。眾所周知,日本經濟長期以來一直是GDP零增長,但國民收入GNP的增長卻一直是穩定的。而其所依*的,卻是家庭婦女對外投資。用開玩笑的說法就是,老爺們兒不掙錢,*家庭婦女對外投資真正掙到錢了。

　　這表明其財富在其他國家收益了。現在發達國家集體出現的一個問題就是衰退。所以他們希望大量對外投資獲利,而投資目標正是新興市場。新興市場也確實很有潛力。我們可以看到新興市場所謂金磚四國,再加上印度尼西亞,擁有幾乎全球一半人口。其城市化發展,其需求帶動和資產升值帶動都很大,并且這些后發國家經濟復蘇的速度已經遠快于發達國家。同時這些國家金融穩健,經濟回報率高。因此發達國家希望新興市場國家的城市化資產能夠帶動世界經濟3-5年,能夠讓發達國家資金從中獲益。這就是當前世界經濟的所謂特殊格局。而改變這種格局,對歐美國家來說,并非容易。

　　發達國家認為,未來需要最快3-5年時間,全球才能通過低碳經濟的先進技術更新改造,之后在這個領域的技術領先和教育領先以及規則領先等方面獲得優勢,才是發達國家尋求獲得技術與貿易平衡的機會。所以當前在貿易摩擦的背后,其實是發達國家希望自己過量的貨幣能夠在新興市場國家更多地獲益。

　　另一方面,中國城市化確實需要大規模的資本投入,這些投入主要看如何利用資本市場進行有效配置。資本市場效率越高,就越不怕資金涌入。

　　美國制造貿易摩擦 為其資本搭車掙錢打開缺口

　　《華夏時報》:中美貿易不平衡狀況若有不斷加重的趨勢,您認為中國應怎樣應對？中美經貿合作模式將發生怎樣的調整和改變？

　　張平:我認為在這方面我們不必要有過多的關注。貿易的實際能力對比起來,中國要強大許多,所以貿易摩擦沒什么可怕的。而且美國仍希望有中國大量的規模產品抑制他們可能的通脹。在這方面,我覺得和原來的中美貿易格局差別不大。而要謹防的,卻是大量資金涌入中國,形成中國資產大量泡沫。等到有一天他們活過來了撤走資金了,中國的麻煩就來了。

　　因此在這里,必須謹防資產泡沫。而對于國際貨幣的流動性,對于促使人民幣升值的壓力,一定要認真應對。不能僅僅以為是貿易帶動中國經濟增長。中國經濟今年即使外貿出口損失2.9%,實現8%的增長卻可能依然沒有問題。這說明中國沒有必要擔心對外依賴發生問題影響經濟增長。但中國如果被美國透過貿易摩擦促成人民幣升值,并造成更大量的資金流入,則將對中國經濟長期繁榮發展產生非常嚴重的不利影響。

　　必須強調的是,中國一定要保持強勁的出口能力。有歷史數據表明,美國曾保持對全球的貿易順差90年,日本、英國、德國等都曾保持過不低于50-60年的貿易順差。中國從1994年才開始有貿易順差,到目前也僅僅有15年的順差期。作為一個經濟大國,中國保持正常的貿易順差,是一個國家性戰略問題,沒有必要為此而害怕什么。但要改變那種扭曲型的出口貿易,比如依*過度補貼、嚴重污染環境等生產的出口產品,要強調出口產品的升級換代,保持正常競爭力的水準。

　　美國制造的貿易摩擦很多都是直指人民幣匯率,是為了其資本的流動和為資本的搭車掙錢打開缺口。這方面的利益才是其真正的比較優勢。因此中國的人民幣匯率政策目前顯然不應有大的變化。